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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腳走路(轉(zhuǎn)載)
我真的很喜歡光腳走路。光腳走路時,快樂得直想放聲歌唱。
脫掉笨重的鞋和厚實的襪子,腳就自由了、解放了,踩在地上就有了一種真實的質(zhì)感。就是不走路,坐在椅子上將雙腳懸空蕩來蕩去,感受到一陣陣微涼的風脈脈輕柔地從趾縫兒里鉆來鉆去,也是一種享受。
光著腳做些什么的過程,是支離破碎、不再完整的,因為這個過程已經(jīng)讓我的意識切割成了一個個只能用小得不能再小的時間單位來計量的“瞬間”,每一個“瞬間”都會讓我產(chǎn)生一種恍乎的興奮,體會到一份獨特的快樂。
光腳的過程,是一個快感集合。
可惜,限制我光腳走路的因素實在太多了。上班時不能光腳,外出散步時不能光腳,參加宴會時不能光腳……就連在家里正光著腳愜意地來回踱步時,五歲的女兒也會冷不防從身旁出現(xiàn),“啪”的一聲將拖鞋扔在面前,奶聲奶氣地說,不穿鞋會著涼的,然后便一直監(jiān)視我,直至我穿上拖鞋。
只能苦笑!
畢淑敏在她的那篇著名的《婚姻鞋》里曾說,幼小的時候光著腳在地上走,感受沙的溫熱、草的潤涼,那種無拘無束的灑脫與快樂,一生中會將我們從夢中反復喚醒。
無論這段話想證明什么,為什么主旨服務,反正是勾起了我離題萬里的兒時回憶。
小時候的路,怎么就那么干凈、平坦呢?這樣的小路,就應該是光著腳走的。
鄉(xiāng)間小路,即使走上幾里地也難得見到一塊碎玻璃或是其他尖銳的化合物,只能看見一條白白的小路在滿眼綠色的圍追堵截下蜿蜒曲折著伸向遠方?梢员M情地提著鞋、光著腳,走啊走的,腳板走熱了、走乏了,就到路旁的草地上跑兩下,徹底地體會一下草兒帶來的蔥翠和清涼,只需提防著別踩到一潑新鮮的牛糞或是帶著綠刺的草蒺藜就行了。
真想淘氣的話,就在雨后路邊兒上那一個個小水洼子里去,使勁去踩踏洼子里的黑泥,看著稀軟而粘稠的泥巴調(diào)皮地在腳趾與腳趾之間竄進竄出,禁不住,腳心就開始酥癢起來,就想笑……
可一穿上鞋子時,帶著保護腳板的莊嚴使命,鞋子便把這種道貌岸然的神圣剎那間演繹成一種堅硬的隔絕,而且是那樣的義不容辭,那樣的道貌岸然。
一切快樂便迅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像一塊曝曬在夏日里的冰塊,當你把它端在掌心還沒來得及仔細欣賞從它身體里折射出的五顏六色時,它便在太陽的威力下融化了,化成了一種夢想,一種期待,一種想象。只是執(zhí)著在心里的某一個角落,與惆悵有關,令人惘然若失。
在鄉(xiāng)間小路上,光腳走路與穿鞋走路是絕不一樣的。
光腳走路的大部分時間里,是絕對舒爽的,自由放任的腳,即便是偶爾被略顯凸出的沙礫或橫蔓過路面的樹根硌痛了,也像是父親在親熱時用堅硬的胡茬扎痛了孩子稚嫩的臉皮兒。溫柔而親昵的痛。
光腳走路,再遠的路也不覺得遠。因為快樂。
穿鞋走路呢?在鞋子的包裹下,腳的一切感覺都喪失貽盡,木然而沉重,無論踏在哪里都是堅硬的一片。所有關于腳的感知與快樂都變成了沉痛而不可再求的回憶,在憋悶的行進過程里,越是重溫光腳的快樂,越是厭憎腳下的這雙鞋,走路,成了負擔,成了折磨。
倒是在城市的大街上走路時,是非穿鞋不可的了。如果不穿鞋子,會遇到太多的麻煩。
從鄉(xiāng)下的大山里運來的石頭已經(jīng)被一座座現(xiàn)代城市教化成堅硬的路基,肅穆卻又張揚地狠盯著你的腳,你不經(jīng)意間與它輕輕地一觸,它便會借此機會狠狠地實行霸氣十足的一擊,讓疼痛遍襲你的痛感神經(jīng)。鄉(xiāng)下的沙子也被整合成一塊塊棱角分明的玻璃橫七堅八地躺在路面上,惡毒地靜待你的光腳板沉重地踏來,然后從容地劃開你腳上的皮肉,吸吮你的鮮血,任可怕的紅色染紅它的身體,并把這當成是向太陽炫耀的成績與光榮……
其實,又有什么不是鄉(xiāng)下的土地上奔涌而來呢?包括我們自己。何必用城市和鄉(xiāng)村諸如此類的名詞來人為地割裂這其中本不分彼此的血肉聯(lián)系然后狠狠地進行傷害呢?難道將淳樸、厚重、真實統(tǒng)統(tǒng)包在鞋子里面,然后營造出種種假象,騙別人也騙自己就是幸福嗎?就是真實嗎?就能避免傷害嗎?
也許,是我們過于珍惜自己的雙腳了吧。過于珍惜,往往就會失去更多。
雪萊曾經(jīng)說過,如果你十分珍愛自己的羽毛,不使它受到一點傷,那么,你將失去兩只翅膀,永遠不能夠凌空飛翔。
可是我卻發(fā)現(xiàn),如果將我的腳真正裸露在城市路面下,它會被傷害得體無完膚,鮮血淋漓,我懼怕這種傷害,所以,就只能在縮在家里享受一下光腳踱步的快樂,然后那么不情愿地穿上鞋子,艱難地行走在城市的風雨里。
由于懼怕和珍惜,我往往在不知不覺和習慣中失去了走路的快樂,也就理所當然地失去了詩人雪萊所說的飛翔的能力——在城市的路面上飛翔。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真是喜歡喬葉曾經(jīng)抄錄過的一首小詩啊!拔医】档某嘧闶且幻媲宕嗟男」/在這個雨季敲打著春天的胸脯/沒有華麗的鞋子又有什么關系啊/誰說此刻的我不夠幸!,可這也只是理想的詩化罷了。真正的赤足行走,是需要足夠的勇氣和一定厚度的角質(zhì)層的,有島武郎不也曾感嘆過,“上人生的旅途吧,前途很遠,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面前才有路!
是的,魯迅先生教導我們路是人踩出來的,可我疑惑的是,如果光著腳,還能不能踩出路?尤其是在城市的虛蕪里,光著腳踩出的路是不是淺之又淺,一會兒就被人潮涌過的各種鞋印踐踏得一片模糊呢?光腳走路,還會有明確的方向嗎?
當人們用面具將臉孔重重包裹、用柵欄將心靈密密圍困、用厚重的盔甲將全身層層防御起來、將唯一裸露的雙手變成攻擊的利器時,也許能夠坦然舒展的,只有雙腳了。可真要是在這樣的裝備里把雙腳解放出來,卻有些不倫不類了,如同一個騎士身披甲胄、持著長槍大矛欲上陣殺敵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徒步行進,竟然缺少一匹供他駕馭去沖鋒陷陣的戰(zhàn)馬。
這無疑是悲哀的。
城市里的人們?nèi)绻麤]有鞋子,恐怕比沒有戰(zhàn)馬的騎士還要悲哀。他們會永久地失去行走的能力,直至重新穿回鞋子。
其實,光腳走路僅僅是個簡單的自我愉悅的過程。為什么就這么難呢?
我真想脫掉鞋子,光腳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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