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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枝頭散文
姨奶奶家有一棵大杏樹。
每年春天,別的樹還在酣睡的時候,勤勞的杏樹就醒了。一樹繁花,粉了姨奶奶家的小院。蜜蜂兒嚶嚶嗡嗡的飛著,一丈厚的聲音把小院兒覆蓋了。姨奶奶在這聲音里,滿面舒展。她仰著臉兒,瞇著眼睛“瞧這些蜂兒啊”她笑著對自己說。
姨奶奶是奶奶的大姐姐,比奶奶大十多歲。三十年前,每次杏花開的時候,奶奶都帶我去姨奶奶家。那時奶奶還年輕,五十來歲,姨奶奶呢,不過六十多點(diǎn)。老姐妹倆搬了小凳,坐在杏樹下喝茶,聊著家長里短。我則蹲在杏樹偌大的樹冠下,撿拾偶爾飄下的花瓣,或者揪了低垂的樹枝上青翠的樹葉,捉了地上路過的螞蟻,想讓他們躺在花瓣上或者綠葉上。但螞蟻似乎不喜歡我這樣安排,總是急急的掙扎著逃走。奶奶她們聊得津津有味,我自己玩的也是熱火朝天。印象里,姨爺爺是個病秧子,老是咳,老是咳,也怕風(fēng)吹。總是呆在屋子里,幾乎不出門。
那時秀姑還沒出嫁,下地回來,她總給我?guī)┮捌咸寻,小野瓜啊什么的,有時候竟會帶一只小兔兒回來,但這樣的時候好像只有一兩次。做飯的空當(dāng)兒,秀姑會帶我去代銷社(農(nóng)村里的小商店),用五分錢換一大把糖給我。姨奶奶和奶奶都知道,只要我不在杏樹下玩,就一準(zhǔn)的和秀姑去玩了。
小杏子成型后,如果恰好是不上學(xué)的周末,秀姑來我們家,是一定會帶我去看的。但是只能看。那杏子好酸啊。不小心偷吃一個,牙會酸掉的,即使吃豆腐,都咬不動了。但那小杏卻是美的,清清爽爽,清清靈靈的掛在枝頭,讓你看了還想看,忍不住,口水就砸到腳面上,把腳砸得生疼。
姨奶奶也好看。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和你說話之前,笑容早已經(jīng)滿滿的了。任何時候回想起來,都是暖暖的感覺。我猜,姨奶奶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
“不光是美人!
奶奶告訴我,姨奶奶年輕的時候,不但女紅做得好,插花繡鞋樣樣拿手,針線飯食也好。上坡下地干農(nóng)活兒,也是氣死個男人。(意為:和男人一樣的干活,男人也趕不上),然而遠(yuǎn)近聞名的,是姨奶奶的賢惠。老姥姥去世得早,奶奶和舅爺爺還小,生活的重?fù)?dān)就落在老姥爺?shù)募缟。姨奶奶那時也不大,一家人的衣服,冬棉夏單的,連同一日三餐都是姨奶奶自己打理。白天忙不過來,她就半夜半夜的不睡,在如豆的燈光下,做衣做鞋。十里八莊,說媒的,踏破了老姥爺家的門檻兒。
奶奶說,老姥爺在他的孩子們當(dāng)中,最喜歡的就是姨奶奶。怕因?yàn)榧彝ノ伺畠,千挑萬選后,老姥爺才答應(yīng)了郝家的求婚!澳强墒谴蠹抑鲀杭摇蹦棠陶f。不但家里良田百畝,還騾馬成群,丫鬟婆子,長工短工,那是不計其數(shù)。郝家三個兒子,三房媳婦里面,公婆最喜歡的也是姨奶奶。
一次老姥爺去會親家,親家母舉了單面餅在太陽下照著,隔著陽光看餅,厚薄均勻,圓圓滿滿,那是姨奶奶親手烙的。婆母當(dāng)著娘家爹的面夸自己的媳婦,可見對姨奶奶的滿意。
誰知道呢?天有不測風(fēng)云,郝家說敗就敗了,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姨奶奶一個人,領(lǐng)著三歲的孩子,回到了娘家!叭撕貌蝗缑谩蹦棠讨v到這里,忍不住感嘆。郝家到底為什么敗了?奶奶沒說,我也沒問。我的興趣只在那棵杏樹上。
陽光的金線,透過杏樹的葉子,灑在庭院里,斑斑駁駁。風(fēng)吹過,樹影搖搖晃晃,葉子沙沙刷刷,但杏子只是搖頭晃腦,就是不掉下來。
姨奶奶嫁給姨爺爺?shù)臅r候,隨身從娘家?guī)砹诉@棵杏樹苗。彼時,姨爺爺家已經(jīng)有三個女娃,是姨爺爺死去的老婆所生。算上三歲的姑,是四個孩子,兩個大人。
說懂事不懂事的三個半大孩子,常常把小姑打得哇哇大哭,然后跑掉。一次姨奶奶挑水剛回到家門口,就聽到院子里,姑哇的一聲哭了,一抬頭,看到?jīng)]娘的三丫,兔子一樣的跑掉。姨奶奶放下扁擔(dān)就追。村子里的人看到,暗暗替三丫捏一把汗。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起了關(guān)鍵性的作用,它恰好就絆倒了風(fēng)速逃跑的三丫。三丫頭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都說六月的日頭,后娘的拳頭。但姨奶奶是個例外:她追上三丫,把她從地上扶起來。拍拍她衣服上的浮土,抱起孩子,回家了。路過代銷店,還給三丫買了塊水果糖。
村子里的人,都看出了姨奶奶善良。
善良的姨奶奶一生養(yǎng)大了多少的孩子啊,大丫二丫三丫,姑,秀姑;照顧了多少人啊,父母兄弟妹妹,外甥外甥女侄子侄女;幫助了多少人啊,前街后坊,左鄰右舍。這些受益于姨奶奶的人,都如淘氣的蜜蜂,聞了杏花的香氣后,拍拍翅膀飛走了,也如一陣風(fēng),卷走了杏樹上年復(fù)一年的青杏,到去處去了。
但姨奶奶的小院,依然干凈,清爽,盡管隨著年齡的增長,姨爺爺?shù)目人砸渤蕩缀伪稊?shù)增加。姨奶奶除了下地干活兒,還要照顧姨爺爺?shù)囊蝗杖汀P≡鹤永镏挥兴麄儍蓚守著那棵杏樹了,杏樹越來越高,枝葉婆娑。姨爺爺終于在一個杏子快要黃熟的季節(jié),永遠(yuǎn)的不再咳了。姨奶奶期期艾艾的哭,惹得奶奶的眼淚也如潑如注,F(xiàn)在想來,對于姨爺爺?shù)倪^世,姨奶奶的悲涼,一定如樹上的杏子一樣密集。
聽說后來,姨奶奶過繼了一個婆家侄子做兒子,(這在農(nóng)村似乎很流行)也把他拉扯大了,說了媳婦兒了,蓋了新房了,卻忽然的一家人老是不和睦起來。憑直覺,一定是那侄子和媳婦覺得姨奶奶年齡大了,是累贅,才鬧的雞飛狗跳,不說趕姨奶奶走的話,但每一件事的終極目的就是不愿意承擔(dān)兒子的責(zé)任。我不知道人最無恥能到什么程度,但在農(nóng)村,被養(yǎng)而忘恩,應(yīng)該算是無恥到了極點(diǎn)。這樣的人,連羊羔都不如,連烏鴉都不如。
姨奶奶依舊回到老院子,一個人,守著那棵杏樹。
我讀大學(xué)的時候,有一次回家路過姨奶奶家,那院子越見破敗,土壘的院墻矮了許多。北屋的后墻上,頂了三根粗細(xì)不一的木頭,有一根還是彎的。我一時心酸,夏天的雨季里,這樣的房子,能讓善良老邁的姨奶奶平安嗎?姨奶奶的背有些駝了,但笑容還是溫暖的。院子里的杏樹又長高了不少,把姨奶奶比的矮小了許多,姨奶奶一個人,在她的小院子里進(jìn)進(jìn)出出,時光都老了。
八十八歲時,姨奶奶摔倒了。骨折。掌骨刺破手心的皮,白煞煞露了出來,我們都心疼。于是姑把姨奶奶接到了她家。姑父已于兩年前去世,姨奶奶和姑重又相依為命,就如當(dāng)年那個被姨奶奶領(lǐng)著的三歲小娃,不同的是,現(xiàn)在是姑攙扶著姨奶奶。歷史是多么蒼涼的神奇啊。養(yǎng)兒防老,女兒也是父母養(yǎng)的啊,在思想意識依然落后的農(nóng)村,姑能把姨奶奶接過去,是一大進(jìn)步!盡管這似乎是女兒該做的。
前幾天,去看姨奶奶。幾年不見,姨奶奶早已經(jīng)不是印象里的那個人了。當(dāng)時她在姑的墻外,身材明顯縮小,背也駝得厲害。右手拄著拐杖,左手拄著一段干枯的樹枝,正努力的想彎腰去揪一片地下的薄荷葉子。我大聲叫她,她沒有聽到。等我站在她面前,她稍稍站直了身子,一臉茫然的望著我。我大喊三聲姨奶奶,她聽出我的聲音,臉上頓時燦爛起來。
姑姑的院子,明顯比姨奶奶的院子大了一半的面積,但不如姨奶奶家原來的院子干凈清爽,整齊有條理。一半的院子空著,一邊種了小蔥,韭菜和菠菜,半個院子綠油油的。一邊垛了柴草,東墻邊幾棵花椒樹,結(jié)著團(tuán)團(tuán)簇簇的花椒的果實(shí),還有一棵大榆樹,上面有麻雀和喜鵲在唱著歌。
我攙扶著姨奶奶回到屋里,找了小凳子坐下。姨奶奶說姑去掃馬路了,一月450元錢。聽說這幾天上面來人,所以查的緊?墒俏艺f話,姨奶奶卻老聽不清,我?guī)缀跏呛傲。而且,姨奶奶眼睛也不行了,盡管頭腦還清醒。前幾年的白內(nèi)障越發(fā)厲害,考慮到年齡,誰也不敢輕易說給她動手術(shù)。一只眼睛已經(jīng)失明,另一只也模糊。印象里黑葡萄一樣明亮潤澤的眼珠上,一層灰白色的眼翳。歲月早把耳聰目明的姨奶奶變作了回憶。
我不知道姨奶奶的小院子還在不在,那土壘的院墻是否坍塌,那笨拙落色的大門是否還在,那棵杏樹可否安好?冬去春來,可有蜜蜂蝴蝶的飛舞,夏日長長,可有青杏坐在枝頭?依稀仿佛,我看到那一樹繁花,蜜蜂兒嚶嚶嗡嗡的盤旋。姨奶奶仰著臉兒,瞇著眼睛,看那些熱鬧的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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