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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在流淌的散文
一、綠在流淌
今天送老父去郊外的壽寧禪寺。他去深圳過冬避寒才回家三天，已經(jīng)回老家補(bǔ)祭了清明墳，并走親串戚看望舅舅舅媽們了。
槐花一路噴香，空氣在土地間謳歌完美。綠的大手筆一揮，夾道的白楊濃陰已成。縱目皆綠，油菜抱籽謙遜地臥在地上，鋪開無縫的碧毯。路旁，田畔，溝坡一片油綠，連水田也汪著清澈的綠波，殷切地等著稻秧入住。
行在綠色里，不知不覺連心也被染綠了！仿佛步入一幅濃抹重彩的中國畫里，處處綠意流淌，在時光這塊畫布上，洇染出一片山光水色。青蛙們也紛紛躍入畫中，開始了動人的合唱。布谷聲聲，百鳥齊鳴，一陣一陣香風(fēng)拂面。
七十又二的父親心曠神怡。要不是我們騎著自行車，他一定會撮起手，吹奏一曲歡快的《回家》�；蛘哒幻毒G得喜人的槐葉，他照樣能吹得風(fēng)生水起，讓我退回到童年的小路，驚聞《神曲》。
未進(jìn)寺門，73歲的當(dāng)家?guī)煾狄呀?jīng)笑容滿面地迎在門口，仿佛知道弟子歸來。走進(jìn)去，到處都是問候，到處都是笑臉，到處都是鴿子振翅，樟樹一身新綠，古松綠意沉沉，連佛號也綠得清涼。到了師傅禪堂，我們把薄禮一一卸下，除了當(dāng)家?guī)煾�，其他師傅和居士都在老父心里。父親顧不上春衫濕透，忙忙地更衣跪地給師傅行禮問安，我也相跟著跪拜。師傅百般推辭，屢屢拉我們起身�？次覀儫岷怪绷鳎R上切兩塊香瓜來，滿臉的慈悲，歡喜，吉祥。父親哪有心思接，我只好把碧綠的瓜接住，把師徒情捧住。
午餐的鐘聲響起，他們邊說話邊邁步前往齋堂。父親拿出一疊小錢塞給師傅，推搡間，只聽父親說：“收我這個徒弟，師傅您一點(diǎn)好處也沒有啊，弟子只有慚愧，只有不安!”“這是哪里話？你回來就好！念佛堂沒你念不成氣候，大雄寶殿的香燈師還是你做吧……”師徒的見面，如同在我心里聳立起又一座青山！
我悄悄地跟在他們后面，抬起頭，天空似乎也綠起來了。低下頭，圃間的豌豆苗長得半人高了，一竿竿的蓬勃郁綠，在春風(fēng)里蕩著秋千，紫色的花朵已經(jīng)化作毛毛蟲般的小莢角，不久，大家就可以吃到清香四溢的綠蠶豆了。
記得去年冬天，前來接父親去南方時，一位與父親同庚的老菩薩正在這里忙活。由于她耳背，當(dāng)時師傅還高聲喊她去念佛，還整什么菜地，趕快放下一切求升西方極樂�？此龔澭劚车�，我也力勸老人家歇著�？伤酒饋�，仍然直不起身子，一臉皺紋寫滿慈祥，望著我說：“你們有文化，多去誦經(jīng)念佛，我一把把骨頭，看著這地光養(yǎng)花可惜，搶著種些菜，明年春上你來就有時令菜吃了�！�
想著想著，就在齋堂見到了種豆的老人家，大喜問安。還有好幾位老菩薩，不是鋤草種菜就是管飯的。一位81歲的老媽媽和我媽一樣，在齋堂給63歲的主廚做幫手。我每次來都給她打下手，擇菜洗碗。自從我媽去了南方，來寺舉炊的義工菩薩，無一不念叨我媽種種的好處。此刻，我的耳邊就縈繞著媽媽的樣子——麻手利腳，快言快語，甑蒸的飯可香啦，搟的面、揣的糍粑、熬的銀耳湯味美極啦……只是現(xiàn)在，母親守著南方的小巢，只好讓這思念和牽掛繼續(xù)下去了。
我父親早已經(jīng)被熱情的問候聲包圍了，春天像海洋一樣，碧波涌浪，除了冬天在南方，他在這兩年了。院子里角角落落都疊著他掃地的“沙沙”聲，每天早上3：30他比任何鳥兒都準(zhǔn)時醒來打板，催眾僧尼和居士們起床做早課。每天的早晚課，上香上供，日常念佛，大小佛事，接待香客……父親曾經(jīng)四肢麻木的軀體，在井井有條的忙碌里竟然一天天好起來。
這些親切的面影，多像一根根被風(fēng)雨截肢的老樹樁啊，一個個終于迎來了自己生命的晚春，把廣渡眾生的菩提種子撒滿人間，綠滿山原。
無邊無際的綠啊，在我心里漫延，漫延……
二、背影
我自然知道讀者諸君都讀過朱自清先生的名作《背影》，我想我散文中描寫的背影與朱先生的背影并無撞車之嫌。每每回眸，這些閃現(xiàn)在我眼前的幢幢影像，的確是道道蹣跚的背影，比起朱父載入文史的經(jīng)典背影毫不遜色。
十年前，我在經(jīng)濟(jì)開發(fā)區(qū)一家私營企業(yè)辦公室工作。經(jīng)手些人事、考勤、保險、日常辦公等事宜。那時下崗的中年人，誰不是饑不擇食？能找份安穩(wěn)的正式工作頗為不易，一旦有了崗位需求，應(yīng)聘者簡直趨之若鶩。就是得到工作了，競爭也相當(dāng)激烈——“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努力找工作”的大幅標(biāo)語，時刻讓人提心吊膽呢。
這一天，就有位憨厚的大哥來報(bào)到。微黑的臉堂，中等身材，頗有些壯實(shí)。我執(zhí)照總公司蓋章的入職書，把他引薦到門衛(wèi)處熟悉工作流程，認(rèn)識同事們，大家都很歡迎。
不久，公司就多出一道風(fēng)景。原來這位大哥離婚了，女兒讀中學(xué)。他的母親每天給爺倆料理生活。門衛(wèi)工作是輪班制，接班就得守8小時。其他保安都花3元錢吃工作餐了事，獨(dú)有這位大哥口福不淺。他母親每天或者是中餐或者是晚餐，必來去走半個多小時的路送熱飯來。轉(zhuǎn)眼到了夏天，我經(jīng)常目睹白發(fā)蒼蒼的老媽媽，在火熱的太陽下，撐著陽傘，捧著一盒飯來，等在門衛(wèi)室扇風(fēng)，又拎著空飯盒回去。
誰知不到半年，公司人事變動，得裁掉一名保安，他來得最晚，板凳都沒坐熱，自然成了砧板上的魚肉。毫不知情的老人家，照樣高高興興地送晚餐來了。人人都知道這是最后一次送飯了，可是誰又忍心開口告訴她這個不幸的消息呢？
那頓飯，大哥只扒了幾口就停箸了。老人家一臉的慈祥，問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醫(yī)生？后來，我癡站在辦公樓二樓走廊上，久久地目送夕陽下蹣跚而去的背影。至今，那黃昏的余熱，狹小的門衛(wèi)室，悠長的公路，都栩栩如在眼前，母子情像一幅畫兒定格在我逐漸蒼涼的心頭。
那時，我要是這個保安，寧可犧牲自己的飯碗，也要盡可能多地延續(xù)這一動人風(fēng)景�。�
比之再早兩年，我遇到一個更棘手的事兒。一位從四川山溝里走出來的中專生，剛工作，才19歲，竟在一個周末休息釣魚時，因金屬釣桿甩到高壓線上，當(dāng)場觸電身亡。秋天了，梧桐葉簌簌地落著，我屢次三番去人壽保險公司，終于按條款索賠6萬元。當(dāng)時把國企業(yè)收購過來的公司才成立兩年，財(cái)力捉襟見肘，員工勞動保障極其不到位，結(jié)果草草安葬了該員工。等到他母親隨后趕來，只見到了骨灰和不足6萬元的保險賠款，公司從中減免兩三千元安葬費(fèi)了。
母親有一百個理由要兒子�。」绢I(lǐng)導(dǎo)都回避了，是我接待的這位苦難的母親。我陪她在留下兒子體溫的崗位和宿舍尋覓腳印，陪她從同事的敘述里復(fù)原兒子的樣貌，陪她走街串巷找律師事務(wù)所咨詢，陪她坐在賓館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陪她一起吃蘸著眼淚也無法下咽的飯菜……才一個兒子啊，她都已經(jīng)43歲了！橫遭不幸，一夜白頭。這撕裂的天空，誰來彌補(bǔ)？坍塌的城墻，誰能重建？余下的歲月，誰來守護(hù)？
由于是休息時間在公司外出的事，當(dāng)時終究算不上工傷。若按“以人為本”的公司文化她得到一大筆安慰金也未嘗不可。但是終于沒什么指望，公司一根毫毛也沒拔。
她走的那天，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我替她舉傘，一直送至車站，看她上了車。這位貧窮善良而又勢單力薄的母親，又走下車半哭半笑地謝過我，然后轉(zhuǎn)身，將她孤單瘦弱的背影，永遠(yuǎn)留在我的心頭，將那刻骨的疼痛，過早地刻在我不再年輕的生命年輪里！
不久，我便毅然辭職，重找到了上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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