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樹的散文

　　每到春風(fēng)拂煦的時節(jié)，我都會想起老家門口那兩棵。似乎每一縷微風(fēng)過處，滿樹葉芽萌發(fā)，它們就在我的心頭搖曳；似乎那滿樹滄桑，被一夜春風(fēng)蕩滌，立刻就在嘩啦啦的掌聲里煥發(fā)出一樹春光。

　　我家門前的兩棵大樹，是茅盾先生寫過的那種西北的白楊，不是魯迅先生說過的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雖然我家門前小果園里也有棗樹。正好在小院門口的這兩棵楊樹蓬勃向上，一到夏天遮天蔽日，樹下是全家人吃飯、納涼的好地方。

　　我還能清楚地想起父親栽種這兩棵樹時的情景。那還是我上小學(xué)的時候，開春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里，父親在門前挖出一排樹坑，把一棵棵樹栽子（樹苗）放進(jìn)坑里，喊我來扶著他往坑里培土。父親像他種莊稼時那樣精益求精地為每棵樹栽子培土，細(xì)致地瞄測著一排樹的前后左右，把樹栽周正對齊。我高興地響應(yīng)父親的呼喚，一邊按要求把樹栽子扶正，一邊雀躍地跳進(jìn)土里往實里踏土。地里正澆春水，剛培好土的樹苗馬上就被水沒過。過了沒多久，那些栽下的樹一個個在春風(fēng)里冒出嫩芽，打出葉片，抽出枝條。每天放學(xué)看著茁壯成長的枝葉，心里有說不出的喜悅�！坝忻绮怀铋L，你看這些樹長得多好！”母親喂完豬把一瓢水倒進(jìn)一棵樹苗下望著我說。老家地處干旱缺水地區(qū)，夏天大太陽像要在地里烤出油來一般，好多樹木都因缺水萎靡不振，但門前這些樹受到父親母親的庇護(hù)，洗涮的水啦，缸底里的水啦，隔三差五總要澆一遍，天越熱它們長得越旺，像是透出蓬勃專給人看似的。

　　當(dāng)小樹栽子長成碗口粗的時候，我高中畢業(yè)招工離開了家鄉(xiāng)。等我過了兩年回家，父親說要改建房屋的時候，當(dāng)年只有鍬把粗的樹栽子已經(jīng)長成能做椽子立木等材料的樹木了。因為改建房屋需要，門前那排小樹多數(shù)被伐，只剩下兩棵靠近水渠邊兒上的沒有動�！澳莾嚎罩�，伐了也得重新栽，先讓它們長著吧�！迸�不清父親有意還是無意的決定，反正這兩棵楊樹就這樣留存下來，一路在他和母親的呵護(hù)下茁壯成長。

　　后來，妹妹弟弟依次長大離開父母，家里就剩下父親母親。這兩棵樹就伴著父母一起，不知不覺地長大長高，直插云天。每次秋天我探家，父親都要讓我攀到樹上把三四米以下的枝杈砍光削盡。攀樹砍刪是個很吃力的活，頭次從樹上下來，我在接過父親遞來毛巾擦汗的時候說，讓樹多長些枝杈多來些光合作用多生產(chǎn)些氧氣，不是挺好的嘛，為什么要剪削得那么光呢？父親說，樹不修不直，下邊枝杈一多，它的主桿就不能集中力量長了。這就跟人一樣，你們姊妹兄弟小時候我總收拾，所以才有今天的成績。你看馬家那些娃娃，父母不教，現(xiàn)在進(jìn)監(jiān)獄的進(jìn)監(jiān)獄，下苦力的下苦力，也不知道孝敬老人，哪有個有出息的！馬家是鄰居，他家一個兒子剛因爆炸罪行被逮捕。聽著父親的話，我才知道人與樹原來有這么一層關(guān)系。于是，以后深秋回家不用父親說，我就會找來工具爬到樹上去，把一年里生發(fā)出來的傍逸斜出都清理干凈。經(jīng)過好些年的修整，這兩棵樹比肩成長，筆挺高大，直徑也有一米上下。他們長到這么粗壯，已經(jīng)完全具備了自我生存的能力，一般的干旱風(fēng)雨，早就奈何不了它們了。我知道，在父母眼里，這兩棵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單單是兩棵樹，而是他們精心護(hù)佑的孩子的化身。

　　父親患病的那個十一長假，我專程回家陪伴父母。藍(lán)天白云，陽光溫暖，樹木蔥蘢，我們一起坐在樹下說話。我看著樹桿上又長出一些枝杈，跟父親說，等天冷了我回家來，再刪它們。父親扶著拐杖瞅了瞅，頓了一會兒說：不用了，現(xiàn)在它們已經(jīng)長成大樹，那些枝杈已經(jīng)對他們沒有多大影響了。我覺得很突兀，父親何以忽然這樣講，難道他是怕我勞累，或者他覺得讓人到中年的兒子再爬著砍刪不合適了？我說沒事，我再收拾幾年吧，等爬不動了，就不管它們了。

　　那個秋天秋風(fēng)來得很早。十一節(jié)后我回到單位不久，弟弟就來電話說父親又一次住進(jìn)了醫(yī)院，我趕到市醫(yī)院陪伴父親出了院，又趕回單位把年未手頭的工作處理了一下，接著又是妹妹打來電話召我回家，守候已經(jīng)病入膏肓幾乎到了生命最后一刻的父親。父親沒有挨過那個冬天就溘然長逝，不舍地離開了我們。那年終因種種原由，我沒有抽出時間再去刪削那兩棵樹，而之后，母親跟我生活了近兩年后去世，我也再沒有秋未回家的機會，那樹就真的`再也不需要我的攀爬砍刪了！

　　父母去世后，除了祭祀的時候，平時再難回家。家里雖沒了人，想念卻無法割斷。想到家，想起父母，就搜羅著家的曾經(jīng)和留存的一切，那房、那路、那田、那樹。直到有一次，回家燒紙一下車遠(yuǎn)遠(yuǎn)看到這兩棵樹，恍惚間看到樹下等待著的父親母親，突然覺得它們好相象：相依相偎，攜手而行。過去聽過夫妻樹的說法，現(xiàn)在這兩棵樹，不就是我的父母樹？我把這個感覺說給弟弟妹妹，他們也都跟著感嘆。

　　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人與物是相通的，而且或許是有通靈的，比如我家門前那兩棵大楊樹，它們一定是父母的化身，不然，它們不可能天天在我心里搖曳，也不可能在我們經(jīng)常不在家的時候保持枝繁葉茂，更不可能像長著眼睛般天天望著我們�，F(xiàn)在想起家，不由自主想到這兩棵樹，想到它們見證了的一切，想到父親母親跟過去一樣，牽手等在家門口，看我回家的那一幕幕。

　　春天再次來到，我看到這兩棵樹又一次抖摟精神萌發(fā)起來，它們用蓬勃的生命力證明著我的猜測：它們身體里注入了我的最親的靈魂！

　　每一天，每一刻，我都感覺出這兩棵白楊在我心頭的搖曳，因為我的心總在顫抖，我的情總在流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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