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空未必空
摘 要:中國小說史上,《紅樓夢》第一次深切地關(guān)懷眷顧女性世界,它是女子的一曲贊歌,同時也是對她們的哀悼與懷戀。而妙玉,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旨從文本出發(fā),分析妙玉特別的身世、性情及其命運,品味繁花似錦的大觀園中別一種悲劇。
關(guān)鍵詞:《紅樓夢》 人物妙玉
中圖分類號:i207.411 文獻標(biāo)識碼:a
――superficial understanding of miaoyu
geng sheng-ying
(jianghan vocational art college hubei?qiangjiang 433100 )
判詞:
畫:一塊美玉,落在泥垢之中。
詩: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
可憐金玉質(zhì),終陷淖泥中。
曲:【世難容】氣質(zhì)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fēng)塵骯臟違心愿,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妙玉,是籌備省親階段,17、18回一筆帶過的,系一帶發(fā)修行的小道姑�！氨臼翘K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小時候因多病而入空門,“今年才十八歲,法名妙玉”。住在京師西門外的牟尼院,并有嬤嬤丫頭伏侍。還提到她“文墨也極通,經(jīng)文也不用學(xué)了,模樣兒又極好”。這種天生之麗質(zhì),加上后天的文才,即為妙玉之妙。而另一樣兒,倒是更重要的――孤僻高潔,第一次出場即有所表現(xiàn):林之孝家的告訴王夫人道:“請她,她說‘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我再不去的�！碑�(dāng)時王夫人顯得寬仁慈悲,笑道:“她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高傲些�！庇谑�,下帖子專門請了來了事兒,并且入住了大觀園的凈土專院“櫳翠庵”。
剛剛王夫人只說對了一半,妙玉孤僻高潔的性格,不僅是出身決定的,更主要的原因是她的經(jīng)歷。一個小姐,從小囿于空門,雖同樣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這種深幽寂寞的日子怎么能和錦繡溫柔的閨房生活相比?她舉目所見,充耳所聞,周身所感,既沒有溫馨的天倫之愛,亦沒有快活的手足之伴,更別說甜蜜的男女之情。她的身邊除了幾個仆人,就是她的師傅,而她的師傅,有著比她更長久的空門歲月,她能給妙玉的,只能是更深重的尼姑氣息。所以,與妙玉有十年鄰居之緣的邢岫煙,說她最喜愛的兩句詩是“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所以,她自稱“檻外人”,即不入流俗之意。又說妙玉喜歡莊文,或又自稱為“畸人”,即畸零之意,這當(dāng)然符合一個一般尼姑的思維慣式,無可異議,而問題是,妙玉又非一般的尼姑。
這就要說到妙玉和書中男主人公寶玉的關(guān)系。其實,他們的故事不多,但在本來文字有限的妙玉身上,有幾抹和寶玉的重彩關(guān)聯(lián)文字,就值得我們注意了。首先,第四十一回“品茶櫳翠庵”,是誰品呢?本是賈母帶領(lǐng)眾人游園,行至妙玉處,大家喝茶休息。妙玉敬完賈母之后,悄悄拉寶釵黛玉到耳房內(nèi),幾個人吃起了“梯己茶”,招待黛釵的茶盅都是古玩奇珍,而給后至的寶玉使用的,是妙玉自己日常吃茶的那只綠玉斗。情理上言之,尊重待客用有名目的酒杯,而切己的人可隨主人之便,殊不知,敬則遠矣,親則近矣。尤其是一個如此僻性的妙玉,用自己的東西招待寶玉,正是心中存了親近之意,可以不分彼此,不較你我。所以當(dāng)寶玉提出抗議時,妙玉便不愛聽了,幸虧寶玉機靈,很會博得女孩子的歡喜(妙玉也是女孩子),他說“到了你這里,自然
把那金玉珠寶一概貶為俗器了�！泵钣衤犃撕芨吲d,就又給他找了一個大盞,斟給他喝�；蛟S,妙玉隱約意識到了寶玉激起的平靜生活的漣漪,她需要給別人也給自己打針強心劑,證明絕無此事,于是她正色道:“你這遭吃的茶托他兩個的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吃的”,和男人寶玉劃清界線。幾個吃過茶,寶玉“隨出來”,意為落后,和妙玉討論劉姥姥吃過的.茶杯,細心善言的寶玉還說叫幾個小幺兒打幾桶水來洗地,以代賈母眾人表叨擾污染的歉意。妙玉自然更是歡喜,在不理解的眾目睽睽之下――李紈就說過她“可厭”,寶玉的存在,有遇知音之感,所以妙玉會不加掩飾盡展本性,說道:“只是你囑咐他們,抬了水只擱在山門外頭墻根兒下,別進門來�！钡谝晃膸炀W(wǎng)這樣的話,往往是對牛彈琴,甚至招來譏嘲,而說給寶玉,卻是一種身心的舒暢,他不僅不會給妙玉的怪僻高潔以白眼,還會刮目相看,欣賞有加。
這也就是,50回“寶玉乞梅”的深層心靈原因。當(dāng)時李紈出了主意,寶玉樂為,要冒雪前往,大嫂子要“命人好好跟著”,這個時候,一向敏銳精細的黛玉說了一句話:“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敝档梦覀兤肺�,為什么有人跟著就不得了呢?是因為多了個小丫環(huán)兒的腳印就把櫳翠庵踏臟了嗎?想來未必。若真跟著丫環(huán)兒,那到了櫳翠庵,她就成外人,妙玉一個尼姑,怎好守著外人,有深取知己的舉動?連上次當(dāng)著林薛的面還要正色表明和寶玉涇渭分明呢,何況小丫環(huán)兒們。妙的是,作者沒有一字寫及討梅過程,此時無文勝有文,只讓笑欣欣回來的寶玉說了一句話:“你們?nèi)缃褓p罷,也不知費了我多少精神呢�！睂氂襁@句話,一半是實,一半是撒謊,說它實是因為要討得櫳翠庵的冬雪紅梅,自然須和其主人交涉,給是給了,寶玉肯定又要說上一些知己話,不失分寸,恰到好處,而把握這個度,當(dāng)然要費精神。說它撒謊,是因為不一會兒,寶玉就笑向?qū)氣O黛玉道:“我才又到了櫳翠庵,妙玉允每人送你們一枝梅花”,若果真費勁兒,他豈肯再去碰南墻呢?
再次,便是63回寶玉生日,妙玉不僅知道、記得,還送來了一張粉紅箋子,上面寫著“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雖然標(biāo)榜“檻外人”,以明寂滅之心,可這一舉動本身就印證了判詞上的定語“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不虛。
妙玉之所以能位列金陵十二釵,又能得寶玉深取,還因為她的才學(xué)。18回提到過,邢岫煙曾經(jīng)說過,而那“阜比仙”的才華真正展露到76回。那是個凄清的中秋夜,顰兒和云兒在凹晶館聯(lián)詩,妙玉卻從欄外山石后轉(zhuǎn)出,引二人前往櫳翠庵烹茶小坐,妙玉且“提筆微吟,一揮而就”,將剛才的詩續(xù)為十五韻,顰兒云兒贊賞不已,說道:“可見我們整天是舍近而求遠,現(xiàn)有這樣詩仙在此,卻天天去紙上談兵�！彪m是恭讓謙辭,卻也說明妙玉詩才不凡。
或許,這也是她孤傲高潔的資本吧。妙玉乖僻清高不獻媚于他人,和賈府老祖宗說話都是輕描淡寫,劉姥姥、抬水的小廝更是不入她的眼了。那么她為什么變本加厲、一意孤行呢?聽邢岫煙說她投到這里來,就是因為先時“不合時宜、權(quán)勢不容”,為什么不改一改呢?天性孤僻、秉性難移是一個原因,另外,妙玉的稍嫌矯揉造作的清高孤僻,更是她的一種遮飾的武器,和探春一樣,她這樣做,恰恰是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yán)。無親無故的小姐,無權(quán)無勢的尼姑,要想在賈府這個勢利場中自辟凈土,有個安身之所,不得不關(guān)上山門,板起臉面抬起頭顱做人。所以以清高著稱的黛玉對她都是小心謹(jǐn)慎、敬而遠之;李紈嫌她“可厭”,大概也是因為孤高不易親近;還有當(dāng)寶玉看到生日賀貼大跳時,眾丫頭們說:“我當(dāng)誰的,這樣大驚小怪,這也不值得�！睓纱溻治挥诨痉笔⒌拇笥^園的安靜的一角,妙玉則亦遠離著飛杯歌盞、笑語歡顏而索居一隅,她看不上眾人,別人也因攀不近而疏遠她。
可是,檻內(nèi)、檻外畢竟一隙之隔,妙玉可以拒絕俗世,卻同樣呼吸著青春的空氣,這空氣滋養(yǎng)著寶玉、黛玉、寶釵等人,是不可能被妙玉拒絕的。為什么要單單拉出黛釵二人去吃“梯己茶”?為什么要在寶玉乞梅之后又主動送梅呢?為什么三百六十五個日子恰恰要記住寶玉的生日呢?為什么中秋深夜,要走出緊閉的庵門呢?這樣一個妙齡少女,有著花容月貌,又有著靈心慧性,她怎么會不神往于熱鬧溫暖的雪天聚會?怎么會不被出類拔萃的林薛所吸引?怎么會無視無聞于大觀園的春夏秋冬、花開花謝、人來人往中的青春騰躍?又怎么會面對翩翩少年、紅
顏知己,而心如止水、不為所動?但是,詩社她沒有參加,雪景她沒有共賞,林薛寶玉等知音,她想走近卻又強制自己抽回去,當(dāng)眾兒女吟詩作賦、踏雪飲酒、抽簽慶壽之時,妙玉卻被繭縛在櫳翠庵,這個繭,是社會給的,是命運給的,也是她自己一步步作牢的。在妙玉身上,一對矛盾強烈地沖突著:青春的召喚與沉寂的尼庵,前后牽掣著她,她不可能象智能那樣沖破禪關(guān),亦不甘于索味的“牢坑”生活,于是,自封于山門后蒲團上的妙玉,在月色如水的中秋深夜,悄悄步出了那道“檻”,或許在黑暗中,她可以暫時取下面具,用少女的身心去擁抱大自然,去呼吸新鮮的空氣,去憐愛天上的明月和嫦娥??
41回賈母等人離去,妙玉“送出山門,回身便將門閉了”;而76回中,林史二人離去,妙玉“送至門外,看他們?nèi)ミh,方掩門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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